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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往事新编》中《冯友兰教授谈哲学》一文中讲到冯先生在昆中北院讲《生活的意义》时,引出一段诗词的翻译事件,很有意思:

冯先生谈到了解和意义的关系,说了解越多,意义越大;了解不同,意义不同。这话我深有体会。如李商隐的《无题》诗中有两句:“金蟾啮锁烧香入,玉虎牵丝汲井回。”伦敦大学格雷厄姆教授对这两句诗的译文大致是:“一只金蛤蟆咬着锁,开锁烧香吧;一只玉虎拉着井绳,打上井水逃走吧。”译文说明英国教授对诗毫无了解,所以译文毫无意义。他不知道金蛤蟆是唐代富贵人家大门上的门环,咬住锁表示晚上锁门了,烧香是唐代人的风俗习惯,早晚烧香祈天敬神;玉虎是水井辘轳上的装饰品,“牵丝”是拉起井绳的意思,“汲井”就是打起井水,唐代人的风俗习惯是天一亮就打井水,以备一天之用。“入”和“回”的主语都是省略了的“我”字。所以中国人的译文是:“天晚烧香锁门的时候,诗人进门了;早晨拉井绳打水的时候,诗人回家了。”中国人了解比英国人多得多,所以意义也大得多。但是诗人进门做什么?为什么一早就回家了?原来诗中“烧香”的“香”和“相”字同音,“牵丝”的“丝”又和“思”字同音,“香”和“丝”就暗示“相思”,隐射诗人和富贵人家的女性互相思念,诗人等天黑了再偷进富贵人家的大门,来和女主角幽会的,因为怕人发现,所以天一亮就赶快溜走了。这样了解更深一层,诗的意义也就大得多了。这可以说明了解越多,意义越大。

1942年6月11日,冯先生在昆中北院讲《哲学与诗》。那时我在美国志愿空军机要秘书室任英文翻译,被派回联大来听讲,再回秘书室作传达。现将讲话摘抄如下:

宇宙间的东西,有些是可以感觉的,有些是不能感觉而只能思议的,有些是既不能感觉又不能思议的。如“宇宙”就是不可思议的,自然你可以去思议,但你所思议的宇宙,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这个宇宙。不能感觉而能思议的如“理”“性”等。

诗就写可以感觉的东西,但却在里面显示出不可感觉的,甚至不可思议的东西。诗的含蕴越多越好,满纸“美”呀“爱”呀,叫人读起来一点也不美,也不可爱,这是“下乘”;写“美”写“爱”也使读者觉得美,觉得可爱,那是“中乘”;不写“美”“爱”“愁”等字,却使读者感到美、爱、愁,才是“上乘”。

诗的意义越模糊越好,如屈原的《离骚》,你可以说是写香草美人,也可以说是写忠君爱国,使人得到的意义越多越好。诗要模糊可用“比”“兴”,如“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”。哲学却不同,一句话就是一个意思,而且要清楚,否则,哲学就失败了。

冯先生讲哲学和诗的分别,真是言简意赅,一针见血。回头看看李商隐的《无题》诗,正是用可以感觉的“金蟾”“烧香”,“玉虎”“汲井”,来写含蕴在内的幽会。诗中没有一个“美”字或“爱”字,却可以使读者感到诗人对情人的爱,他们爱情的美。但是英国格雷厄姆教授根本不了解这首意义模糊的朦胧诗,译得牛头不对马嘴,反而口出狂言,胡说什么“不能让华人译唐诗”,居然还有奴颜婢膝的中国人说他的狂言是“至理名言”。由此可见了解哲学和诗的分别,对译者和评者是多么重要。关于冯先生的评诗理论,我在答中央电视台记者问时,举李白诗句“朝辞白帝彩云间”的三种英译文作了说明。“彩云”可以译成1. colored clouds,2. rainbow clouds,3. crowned with clouds.第一种译文说是“有颜色的云”,虽然不错,但不能引起“彩云”给人的美感,是说美而不美的例子,这是“下乘”;第二种译文说是“彩虹般的云”,这就是用“比”的方法,使人可以看到五彩斑斓的云霞,这是说美而美的例子,可算“中乘”;第三种译文根本没用“彩”字,把它说成“戴着云霞的皇冠”,运用的是暗喻的方法,不露声色地把云比做皇冠,而皇冠是金碧辉煌、五彩斑斓的,所以不说“彩”而“彩”自见,这是不说美而美的例子,可算是“上乘”。这也暗合了冯先生的理论。

同时,在本文的开头,许渊冲也提到格雷厄姆:

最近读到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一篇博士论文,文中引用网上《清韵诗刊》的话说:“格氏说不能让华人译唐诗,是至理名言。听说许某自诩,汉诗英译第一人,中国人牛皮多,此一例也。”格氏是英国伦敦大学教授,译了一本《晚唐诗》,错误百出。我在北京大学出版的《文学与翻译》第334~347页曾详加评论。这样一位教授,居然口出狂言,说什么“不能让华人译唐诗”,那么请问,我在英国企鹅图书公司出版的《中国古诗词三百首》怎么办?是不是该禁止出版?或者应该销毁?这位博士论文题目是《许渊冲文学翻译研究》,如果认为华人不能译唐诗,那华人译的诗还值得研究吗?《中国教育报》2001年9月27日发表了采访我的报道,标题是《诗译英法唯一人》,《清韵诗刊》却别有用心,改成“汉诗英译第一人”,并且说“中国人吹牛”,请问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能把中国古典诗词译成英法韵文吗?如果没有,这就不是吹牛。但是这种诬蔑不实之词,怎么能在博士论文中引用呢?我读后就生气了。一想起冯先生要“不为情所累”的话,假如诬蔑的不是我,那我大约不会这么生气。于是我只写了一篇反批评,也就算了。这就是应用了冯先生所说的“以理化情”之法。

请问鲁迅先生,你对许渊冲这件事怎么看?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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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10-10 星期四〖Comments: 0 / Read: 455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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